在京渭南作家老村评介/北原

10多年前的一天，一位北京的朋友在电话中激动地告诉我，他一宿未睡，读了一本书名《骚土》的小说的原稿，令人击节，几度拍案。他说，作者是澄城县北刘家洼人。不久，《骚土》就以短时间发行10多万册震惊了文坛，盗版书也以数倍于正版的印刷量迅速占领全国城市书摊。小说叙事模式与语言风格直接脱胎于中国古典小说，饱受陕西东部特别是渭北农村口语的滋养，开掘出了前人所没未开掘出的新意。其特立独行的姿态，为当时文坛所仅见。10多年里，我与老村多次见面。他说，流行的《骚土》由于删节，和原作相去甚远，使我在10多年里背着“淫秽小说”的黑锅，在写作的道路上墨面暗行。但此后他出版的长篇小说《�人》、《鹫王》、《畸人》、《一个作家的德行》和随笔集《生命的影子》等力作，使读者完全认同了他的独立的人格和严酷的写真态度。老村祖籍河南孟津，迁居陕西，他的父母都是农民，全家吃穿靠父亲的木匠手艺。1956年冬天他出生后，伴随他青少年时期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饥饿折磨；后来，他当兵、工作、上大学，仍是在困苦、屈辱和挫折中生存。正如他所说，“苦难是我这一生想躲也躲不开的魔鬼。……自我正式决定以写作谋取生活，就和他经常来往。特别是在京城的这些年，这魔鬼将我折磨得要死要活。”但是，正是这魔鬼成就了他，使他直面苦难，直面底层，以别样的生存写出了别样的文学。如果说《骚土》、《�人》、《鹫王》、《畸人》就其叙事与语言风格可归为一类的话，长篇小说《一个作家的德行》则是作者对自己的一次突破。作品一改古典小说叙事语言风格，以现今流行的文学语言，石破天惊地撕开了中国当代文学的假面。他通过一个作家的堕落与忏悔，揭示了当代文学中回避苦难、拒绝追问、粉饰太平的虚伪性。《一个作家的德行》由于其犀利锋芒，堪称当代长篇小说创作中不可多得的硕果。《生命的影子》出版几年了，但其艺术魅力之影响至今不衰。直到今年3月，INTEL网上一家书网的全国读书销售排行榜上，仍在前10名。

在生命变得越来越苍白无力的时候，我于1999年读到老村的《生命的影子》。这本十多万字的自传，使我不断感受到来自苦难、来自社会最底层的极其顽强、执着的生命力。这种生命的信息，只有于凛冽的寒风中，站在渭北山坡或沟边，看那在冰天雪地中伏地呜咽的茅草时才能领略。与时下虚伪矫饰的文坛相比，老村的写作是直指苦难的写作，最大特点就是严酷的真实。天灾人祸造成的苦难，黄土的贫困，乡民的饥饿，人性的疯狂，无不在他笔下留下了忠实的记录。通过他的记录，我们又一次深思，黄土地的落后除了天灾，更有人祸，那就是延续了数千年的皇权文明。《生命的影子》，据作者自己说，是他写得最困难的文字。就像在黄土高原上挖掘一口井，要穿越多少岁月积淀下来的沙土，才有希望找到汩汩而出的甘泉。的确，在《生命的影子》中，老村用大部分篇幅描述了他困苦的、匮乏的、耻辱的乡村生活，他坦然地说，自己是在“狼狈地活着”。他没有象现在众多的自传那样，轻浮自恋不负责任而又喋喋不休地谈论自己具有异秉的童年、风华正茂的青年、功成名就的中年和夕阳无限好的老年，一路的凯歌高奏。他写道：“我哭了。我似乎觉得，我的镇子在我的泪眼里，模糊了，朦胧了，最后又凝固成了一个坚固的影子。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老村，穿越历史的老村。这影子我永不会忘怀，她将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写在我的作品中。她生长了我，她虐待了我。但我还是爱她。”老村为什么要用这样一个笔名，因为在困苦、匮乏和耻辱中，他也享受到了巨大的生命的冲动和最本真、最纯粹的善良和美。有了这一切，老村才成其为老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