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貞，女，1979年生人。

關於劉貞，我知道的和你以為的一定有點不同。她不背詩，看報先看娛樂版，讀整套的古龍周而復始，狂愛聽評書，聽相聲，還看全本的《鎖麟囊》。能喝少許的酒，喝酒以後話比平時又多一倍。數學不好，可是心算很強，因為常去菜市買菜買豆腐。問她喜歡薩岡還是杜拉斯，她說薩岡嗬，薩岡多漂亮啊。她房間裏擺著很多布娃娃，客廳裏有兩隻蒲團，跟百貨公司很親，三個月你買鞋就覺得不可思議。讀很多書。看很多電影。吃濃香赤醬的菜，寫花團錦簇的文章，是裴永俊和張東健的忠實FANS。她不混亂，過著條理化的生活，愛得心平氣和，基本沒有恨過誰。這個就是劉貞。

從小學到高中，短頭發的劉貞一直是父母的驕傲，很多老師的寶貝。上大學後，這個人突然厭倦瞭做好孩子，但對做壞孩子既沒有天分也缺乏興趣，在這種對天堂和地獄都充滿懷疑的狀態中度過瞭叛逆，迷茫，精神振蕩的青春期，之後就成瞭一個徹頭徹尾的個人主義者。討厭一切色彩積極的詞匯，最怕有為青年跟她談人生目標，同時對消極的，下墜的詞也心存反感，不想要沉淪的人生。上個十年，我在她隔壁再隔壁的宿捨，旁觀她的精神演化史；看到她的眼神漸漸軟瞭，頭發漸漸長瞭，靈魂不再緊綳，在走廊遇到人，很討厭的人，也不再象大一時候昂然而過，不給對方往臉上堆砌錶情的機會，而是停下來說你好。就這樣，劉貞在學校裏呆瞭七八年，留校做瞭老師教一門奇怪的課，播音發聲學，學生們都是如花似玉的80後，想當李詠王小丫那樣的主持人。跟彆的老師不太一樣，劉貞常常跟他們說看看黃子華和蔡康永吧。

對很多人來說，這是個意外。我倒沒覺得，她有雙魚座的氣質，對人很好奇，對人群很排拒。校園是類社會的，能給她一份自外於人群的精神福利。

劉貞有一種精神上的勢利，最不能容忍一個人蠢或者煞有介事，她喜歡做事輕巧漂亮，受不瞭那種太落力的姿態，當然，這可能和她的生活環境有很大關係，寬鬆的傢庭，讓她看世界的眼光比較從容溫暖，而她天資聰穎做任何事都舉重若輕。所以，她會偏激地認為一個人做瞭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做得漂亮做得姿態優雅，認為這纔閤乎天然之道，天地至理無非順其自然，強求的姿態不但不美，甚至有害。

她是個那麼願意和現世閤作的女人，對人間的東西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最愜意的是坐在蒲團上笑眯眯地吃爆米花看肥皂劇。漂亮的衣服，好聽的歌。四時風月，都讓她欣喜。可她偏偏長瞭一顆過分敏感的心。和這顆心比起來，生活的遲滯和荒謬讓人失望又無奈，更年輕時，她曾對此非常憤慨。我們的朋友中有人現在還活在那個狀態。劉貞很羨慕他們，可她知道她成不瞭那樣的人。她有超級平穩的二十年，所有紙上呈現的創痛都是模擬的。她沒有那樣豐富龐雜的經驗，來演繹氣象萬韆的故事。有人說她隻寫一種類型的愛：不充分的愛和有保留的恨。她也承認，她和她寫齣來的戈麥，葉小默一樣，拒絕墮落的劇痛，警惕庸俗的暗傷，永遠身未動而心已遠，永遠心有餘而力不足。

作為一個寫字的女人，她對文字非常疼惜，看到文字被用的很難看就憤憤不已。她覺得把句子寫的漂亮是本分，從來不肯承認質本無文是一種美德。她的小說用字跳撻輕靈。寫人狀物窮形盡相，滿紙聰明，十分機巧。在現實裏麵，一旦和人對辯，她的敏捷機變和鬥智鬥勇的激情，總會把笨人噎的岔氣，讓懶人詫異她何以這麼勁頭十足。

乍看，她齣手快，落筆狠，句子總象生著倒刺，隨時準備嚮四麵八方發難。比如你說劉貞你有一種讓人安定的氣質，她會立馬告訴你，墓碑和廢墟都有讓人安定的力量，算不得什麼優點。這種語言上的伶俐形成慣性，會變成淩厲，讓很多人在很多年裏誤讀瞭她，她的人和她的作品。其實，對劉貞來說，很多時候，淩厲隻是虛張聲勢，來掩蓋她的柔弱和怕受傷。我總記得那年聖誕節，在一起閑蕩，劉貞走在我身邊，瞪著眼睛說節日都是勢利的，看看周圍這些人，大而無當的歡喜。走齣一會兒，她又偏者腦袋說何以我們這樣的人，卻不能幸福。大多數時候，你隻聽得到那第一句。你隻看得到她眼神裏的倔強。你會判斷說，這是個牢騷滿腹跳得很高的姑娘。如果你多停留一會，就聽得到她下半闋的低迴，就會感受到字裏行間的痛和溫情，甚至溫順，其實她真的很願意有個人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她就放心地跟著離開。哈，順便說一句，去年春天，這個人來瞭。

一般說，寫字的女人聰明裏都孕育點刻毒，對他人，對世界，或者對自己。聽她說話，唧唧呱呱，機靈裏頭透著歡喜的勁頭，她那種是簡單世界裏的深邃，再繁復都還是天真。

對劉貞來說，世界太大，大而無當無法感觸，她活得隻是一個真實可感的小環境。她沒有做宏大敘事的野心，隻要父母健康，愛人平安，百貨公司不倒，有三兩知己可以聊天，自在生活，隨性寫作，就很好瞭，她的小宇宙就完滿瞭，至於殼外麵的大世界怎樣風雲激蕩，那是彆人的人生，讓彆人去壯懷激烈。

——原載於2006年5月《花溪》，作者山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