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画布
一、 钛白
回去的时候已经凌晨,路上老远处飘来一股酒味。顺着那股味道,我看见两个女孩相互搀扶着蹒跚前行。从背影来看,她们俩应该都属于走夜路危险系数比较高的那种类型,只是步履蹒跚,显得比较狼狈。
二、 朱红
“这么跟你说吧,”她郑重其事地打量了我一眼,而后转过头去看着对面的夜色湘城,“我在外面做兼职——迎宾、礼仪、模特……什么都做,有时还陪人吃饭、喝酒。”她淡然地看着我错愕的眼神,笑着解释道,“当然,仅此而已。”
三、 钴蓝
在从“金秋火锅烧烤之旅”回来的路上,大家兴致勃勃兴高采烈——他们开心是因为这场成功的聚会,而我的开心却还因为五个小时后将要奔赴另一场甜蜜的约会——当然,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四、 翠绿
颜亦冰坐在我前面两三米的地方。阳光静静地转过角度,房间里的尘埃,在栅格玻璃漏下的光线里放肆飞舞,如同我们轨迹紊乱的青春。乐曲在最后一个高潮中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铅笔摩擦素描纸的“沙沙”的声音。
五、 粉紫
大年三十的湘城突然变得沉寂、冷清甚至萧条。在难得空旷的大街上,只有塑料袋、包装纸和树叶随风起舞,不知疲倦。它们的轨迹如我们的人生一般充满了变数和未知;街角深处偶尔传来零星或密集的鞭炮声,嘈杂却温情,勾起人的回忆和乡愁。
六、 橘红
走到黄兴广场,近百名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手里捏着报名单缓缓前移。朝东的广场一角,搭起了一个色彩艳丽的舞台,一个女孩子正在台上忸怩作态、“引吭高歌”,如同求偶的山鸡发出雄壮的啼声。
七、 中黄
我站在离大门不远的一棵玉兰树下,夜色将我完全覆盖。一台黑色“路虎”悄然无声地停在了她的身旁。车门打开,一个矮胖的身影下车,绕过宽大的引擎盖,殷勤地打开右侧的车门。颜亦冰颔首浅笑,坐进了副驾驶座。
八、 赭石
防弹玻璃幕墙后面的夏跃进剃掉了他那风度翩翩的四六分发型,只留出数毫米黑白丛杂的头发茬儿。他眼睛里血丝密布,如同红色的渔网兜住了眼球。眼神里没有了意气风发,没有了踌躇满志,也没有了趾高气扬,他突然变得憔悴,变得温情,甚至变得慈爱。
九、 玫瑰红
“同学,能帮我把这箱子放上去吗?”我仰起头,一个女孩正笑吟吟地看着我。她留着刚好齐肩的头发,戴着细细的紫框眼镜,小而坚挺的鼻梁上渗着密集的汗珠,嘴巴里嚼着口香糖。
十、 天蓝
到湘城是十一点多,到第四医院已将近凌晨了。我放下行李,简单洗漱一番,脱了鞋上了病床。刘菁仿佛忽然之间恢复了元气,像一只欢快的小鹌鹑钻进了我的腋窝下,双手紧紧箍着我的腰,很快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十一、 熟褐
我跟颜亦冰的男友、我叫“叔叔”的那个人在客厅里寒暄了片刻,我始终颔首微笑,表情怡然,周到得如同接见外宾。到了开餐的时候,我们一起为刘菁点燃了二十二根蜡烛,甚至还十分默契地唱了《祝你生日快乐》歌。
十二、 煤黑
10月底,校园里挂出条幅:“携笔从戎,报效祖国”“欢迎广大应届毕业生踊跃报名应征入伍”“常怀报国之志为民为中华,坚持依法征兵强军强国家”……征兵办公室的地址和电话被贴在了每一栋男生宿舍楼的显眼位置上。
下卷:迷彩
一、 草绿
早上我们由绿皮大卡车拉到火车站,和另外上百名湖南籍的新兵一起被赶上同样是绿皮的军列。坐在石头一般冰冷坚硬的座位上,迎着从不知哪个角落灌进来的冷风,一帮素不相识的大男孩子像窝里的雏鸟一般偎在一块儿相互取暖。
二、 群青
我站在队伍里,静静地看着林安邦。他的头低垂着,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检查”,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也有一种被逼无奈的妥协——而就在一周之前,他还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为即将实现他投笔从戎建功沙场的抱负而踌躇满志。
三、 土黄
张龅牙看样子有些吃惊,张张嘴又合住,看样子似乎是想安慰我,一看我冲他笑了笑,也就放弃了那个念头。他冲我笑了笑,露出了向外呈四十五度角发散的几颗龅牙。算起来进部队一个月了,龅牙同志终于冲我笑了笑。
四、 大红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各班排下达任务后,每一个人都挥舞着铁锨和镐头,连一向“只讲解不示范”的普洱都躬下身子使劲地刨着地面上的冰,指导员则在漫长的“战线”上颠前跑后,嘘寒问暖,鼓劲加油。
五、 柠檬
在某旅新兵营的临时被装仓库里,同处一连却阔别两个月的“B4”成员抱头痛哭了一场。我们拼命地、肆无忌惮地流着眼泪,试图用泪水冲刷掉这两个月来所受的委屈和折磨,试图靠臂膀挽留这相聚三四年却即将面临分崩离析的兄弟情谊。
六、 松枝绿
事实上,吴曲是周日上午才到部队的。“我找一连的林安邦,去年12月入伍的。”吴曲自报家门,还顺手掏出了身份证和学生证。据说当时的门岗见到打扮前卫的吴曲之后,方寸大乱,连敬礼问好的基本程序都忘了。
七、 普蓝
下连第三周的周末晚点名时,普洱无比郑重地向我们宣布了旅里将组织军事技能大考核的消息。内容主要是体能和队列两大块,涵盖单兵队列、五公里、军体拳、单双杠及俯卧撑等九个项目。
八、 深红
我坐在驾驶座后面,也陷入了离别的感伤。我们曾期盼着怎样轰轰烈烈地离开这座美丽却忧伤的校园,曾幻想着在毕业典礼上要如何慷慨陈词指点江山,没想到,一场地震,成就了我们几个匆忙而意义不凡的告别仪式。
九、 墨绿
我们所说的“弹”,既不是子弹,也不是普通的炮弹,而是安装了精确制导装置的,能够飞行数千公里的导弹。牙哥告诉我们,我们就是那传说中的“导弹兵”。
十、 紫罗兰
代理班长伍卫国提醒我,被子叠好点,“你可是上了报的典型。”
我几乎无地自容。无论我怎么辩解,连队的人看我的眼神发生了变化。透过他们的眼神,我看到自己的额头上似乎写着巨大的两个字:“虚伪”。
十一、 铅灰
我们穿上了部队发的臃肿的绒衣和系着风纪扣的冬常服,看上去既丑又傻。训练渐渐松弛,而会议却一个接一个地开了起来。指导员说,年终总结开始了。
十二、 墨黑
我是一个记性不大好的人,可是几年之后,我依然记得普洱的眼泪,记得那个粗犷豪放的男人的眼泪。他的泪水中大概掺杂着牵挂、不甘、无奈甚至失落,显得那么浑浊。
十三、 云白
挂了电话,我挎着“八一杠”,缓缓踱到无名树下,看着已经有些陈旧的“欧阳俊”三个字,在它的下方找到了一块空地。等到11月24日,我要在这块空地上刻下两个字:“夏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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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