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本刊记者尚晓娟 艺术与财富 杂志

在那青灰色的画面上，栖息着青灰色的童话。

小猫头鹰从花瓣里开出来，兔子的一只耳朵长成小鱼，小女孩披挂成一身繁花，黄色的蜻蜓落定在她的发梢上。在她的画里，小蝌蚪、海藻、花蕾、树枝、翅膀，褐色的被剖开的果核……所有一切，都在变着花样的生长。

小孩子与动物、花草，相知相惜，他们不分彼此生长在一起。

她好像一个魔法师，对着纸面轻轻一吹，万物便由着性子生长起来。似乎她的眼里只有春天，当风从远方吹来时，世界就全面铺开了……是疏草繁花，浓烈得令人抬不起头。仿佛天地初萌，小孩子、小猫、小兔子们的眼神都入了定，一派精神上的童真稚气跃然纸上。

字典里解释，“天幕”就是笼罩大地的天，那么“张天幕”就是“张开笼罩大地的天”。她是以画画的方式打开了一片天。

风从哪里吹来的呢？风是从画家的心里吹来的。

张开笼罩大地的天

人们有很多种方式与现实达成和解，对于张天幕，画画是最天然的一种。

一位评论家问她童话的意义，她说，如果安娜·卡列尼娜读了童话，她就不会卧轨自杀。童话不只是给孩子看，它可以填补这个世界逻辑之外的空白，是成年人对于童心的皈依。

在我看来，她并不是画童话，而是以“童话之心”去画画，应该叫她“童画家”更准确。

张天幕，70年代生人，身材小巧，快人快语，跟她聊天的感觉就像遇上一位金龟子。这是一个心里有童真的人。

其实小时候，张天幕很排斥童话，她是看着《简爱》、《安娜·卡列尼娜》长大的。上世纪80年代初，外国文学作品大量翻译进入中国，在出版社长大的张天幕看了很多大部头。也由此奠定了她极好的文学素养，上学的时候，她的作文一直写得很好。

她想象力丰富，喜欢天马行空地幻想和画画。自少女时代，她就困惑于“我看不到自己，我能看到你们和周围的事物，但是我看不到自己”。她始终对没有见过与没有到达的世界充满好奇。直到多年后，她在作品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她想象中的那个世界。

80年代末、90年代初考大学，数理化正是热门。因为父母都在出版社工作，知道有美术这个行当，母亲坚定地让女儿报考了她喜欢的专业。

张天幕得到的教育始终很开明，在家得益于父母，成年时又进入一个好学校。她所就读的国立华侨大学很特殊，这所大学由国家侨办主管，主要吸收沿海地区的华侨子弟读书。学校风气开明，环境优雅，更为幸运的是，张天幕读大学那几年正是学校师资最强的时期。

与专业美术院校工作室的教学方式相比，华侨大学的课程设置更为开放，并不固定一种绘画风格。张天幕读的是国画，除了必修的工笔、写意，她也接触了很多传统国画之外的材料。由于对材料的敏感，她又去中央美院壁画系进修了一年，壁画的材料与制作方法也影响了她的创作。读大学时，张天幕的工笔就很好，现在她的作品也没有脱离工笔的方式。

毕业后，张天幕没有直接投入创作，而是做了很多与美术相关的工作。

说起这段经历，不能不提她的先生曾健勇，除了母亲，先生是影响她最大的一个人。90年代时，深圳的设计与印刷在全国都是领先的，张天幕夫妇见证了这个领域最兴盛的10年。那时，他们在深圳有自己的设计公司，做绘本书、平面设计、三维动画。这段时间，他们虽与绘画游离，但却获得很多间接的宝贵经验。

然而，他们没有忘记初衷，总想有一天还能回到绘画那种单纯的日子。10年之后，他们放弃在深圳的公司，来到北京重拾画笔。

我对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充满好奇

放弃多年建立的稳定生活，重新回到绘画，一定是内心强烈的驱动力使然。画画本来就很苦。起初几年的黑暗期是必经的，在绘画上摸索自己的语言，他们又走过将近10年。

如今，在艺术圈里，曾健勇、张天幕堪称一对夫妻档。由于勤勉与专注，在很短的时间里，他们就各自找到自己的艺术风格。

他们画面气息很相近，但在材料、创作方式与审美意趣上又迥然不同。曾健勇的作品是画在宣纸上，材料上也是以水墨为主；而张天幕的画是用水彩纸，主要以水彩和丹培拉作为材料，画面本身的质感是不同的。

张天幕的性情天真明朗，她的画看起来同样舒展自然。她用“琥珀感”来形容她要的那种质感，像奶油一样润泽的，做了很多尝试才找到现在的方法。她先是用铅笔在纸上做个底，再用毛笔一遍遍积染，这种积与染并不同于传统工笔的“三矾九染”。她用色纯净，用丹培拉手法，调和水彩，辅以水墨和其他材料入画。这样形成的效果很像水墨，但其实是综合材料，最后的画面是柔滑丰盈的。

“在具体创作一件作品时，天幕同样选择了一种意识流方式，在不刻意的前提下，随机地从局部开始，逐渐延展扩散。在这一过程中，提前选择的符号无规则地出现，彼此相连：头上开出花，花里长出鸟，莲蓬中生长树叶，海螺中飞出蜻蜓……”策展人盛葳这样描述她的创作方式。

那些漫无边际的想象又回来了。绘画的意义在于，“看到自己”，以及看到自己想往的那个世界。于是，在她渲染的淡淡的气氛里，真实的自己一点点“显”出来。

她是一个充满想象的人，作品给人的感觉，也正如她自己所说，“我对于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充满好奇”。

这个有着丰富想象力的人，连生孩子都与众不同。“我特别喜欢男孩子，单眼皮小眼睛的那种，我一门心思投入到各种对于这个小人儿的假想中。结果，我儿子从长相到性格，几乎就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我特别欣喜和感谢，我得到的，就是我想要的”。

当人特别专注一件事情，所有潜意识都被调动起来时，作品才会如其人。这时候，绘面是技术之上的事情，人在创造画面，同时画面也在引导人。

绘画也像她的孩子。她希望女孩子长成花瓣，金鱼生出小翅膀，小猫也会拖一条彩色的尾巴。在她看来，绘画就是任她胡作非为，一头扑进去打滚的地方。在那里，一切都可以自由生长，没有规则与限制，看似残缺而又完美。

她画画时会特别警惕，追索一种很拙的状态，做到与孩子相通。当你借了孩子的眼睛打量世界时，你会重新发现万物。所以，她的笔下，即使那个完全成人的世界，也可以那么童真。

我想知道我的尽头在哪里

正是因为这份童真，张天幕的画从小孩子到大人都很喜欢。2012年，她的作品被画廊拿去参加台湾一个艺术博览会。有个中年人买了一张画，送给侄女，她的侄女才3岁，她的妈妈去世了。她觉得画里的女孩跟她的侄女长得很像，这个小女孩每天早上起来，就看着那张画跟姑姑说话。

这些让张天幕觉得，她的画不但对于自己，而且对于别人也是有意义的。

还有一次，有个妈妈抱着孩子来看展览，这个小孩只有5个月大。妈妈抱着他慢慢看画，当走到一幅画跟前时，孩子就笑个不停，一离开这幅画马上就哭。好几个人试，都是这样。最后，他妈妈高兴的把这张画买了下来。

还是在张天幕的个展上，一对母女来看展览，小女孩也不到10岁。结果，女儿喜欢上一张有阴郁色调的小猫头鹰，而妈妈则希望她买另一张色彩更明丽的。两人商量了很长时间，最后两人各持己见，干脆把两张画都买回去了。

张天幕认为，一张画的意义，不仅是因为家里空着一面墙，需要挂点什么。一幅画挂在家里，你每天从它面前经过，这幅画一定是你喜欢，你愿意一看再看的，你一定会被感动，你可能还会有思考的。

张天幕一直自己写童话，很多年前，她写过一个关于残缺的故事。听完这个故事，我终于明白，童话其实是写给人类最动人的寓言。2013年8月，张天幕受邀嫣然天使基金会，去到青海为接受唇颚修补手术的孩子做心理辅导，就曾经把这个故事讲给孩子们听。

有一只猫，它生来没有鼻子，没有一个小动物愿意和它做朋友。在城里，只有老裁缝对他好，他和老裁缝一起工作。没鼻子猫每天都不快乐，他多希望自己能有个鼻子。他对着老裁缝的镜子，把小线轴粘在脸上当鼻子，把顶针粘在脸上当鼻子，把扣子粘在脸上当鼻子⋯⋯他还是很沮丧，哪一个也不像他的鼻子。他闻不到花的芬芳，也闻不到面包的甜香。

有一天，他看到城里的斗牛犬、长耳兔、波斯猫还有老鼠兄弟，都排着队迷迷糊糊朝城外走去。他们一边走，一边闻着什么，一直走到森林深处。

结果，没鼻子猫发现，是食肉花用甜蜜的香气迷惑了斗牛犬、长耳兔、波斯猫还有老鼠兄弟，已经张开了大嘴，打算把他们吃掉。

没鼻子猫扑向食肉花，和她搏斗，最后，用脖子上老裁缝的丝线把食肉花的嘴巴死死缠住，治服了她。他摘下食肉花，用余下的淡淡的香气，引领小动物们回到城里。

第二天，斗牛犬、长耳兔、波斯猫还有老鼠兄弟醒过来了，但谁也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理睬没鼻子猫。但是，没鼻子猫从此不再难过，也不再那么渴望有一个鼻子。甚至他在心里，都能够闻到玫瑰的芬芳和面包的香气，他继续和老裁缝开始了真正快乐的生活。

张天幕觉得，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不完美的。画画这件事，也不可能达到完美，但是不影响你努力把这件事做好。重要的是，“我想为我做件事，我想知道我的尽头在哪里！”就像没鼻子的猫，他存在的意义是获得了自己的认同，这比外来的赞美都更加重要。

曾健勇

1971年11月，出生于广东澄海。毕业于国立华侨大学艺术系中国画专业，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研修班。现工作生活于北京。

出版物

2004《智慧种子》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

2005《神奇的实验》北京少年儿童出版社

2004《数学的天空》（共12本书及12张多媒体互动光盘）

（时代生活 美国时代华纳旗下儿童图书出版公司）

2005《百科全书》时代生活

2005绘本故事《小鳄鱼的牙齿》时代生活

个人画展

2007年

“大队长”曾健勇作品展，798时代空间，北京；

“学院工笔”：第二届全国青年工笔画名家艺术展，北京画院美术馆，北京；

2008年

“成长”曾健勇个展，艺莱纽约画廊，纽约，美国；

“大队长”曾健勇个展，圣东方艺术机构，上海；

“大队长”曾健勇个展，希瑟•詹姆斯画廊，棕榈泉，加州，美国；

“大队长”曾健勇个展，罗勒画廊，拉古纳，加州，美国；

“左灯右行”青年艺术家推荐展，圣之空间，北京；

“画纸藏龙”纸上作品展，F2画廊，北京；

“2007中国当代艺术文献展•主题展”，歌华美术馆，北京；

2009年

“反/映”当代艺术展，本色美术馆，苏州；

“学院工笔”中国工笔画学术邀请展，中国国家画院美术馆，北京；

“经验/惊艳”中国当代艺术展，捷豹中国旗舰4S中心，北京；

“我能相信”中国当代艺术邀请展，繁星美术馆，北京；

“书道”：一场微观实验的个案，圣东方画廊，北京；

“边界”当代艺术展，本色美术馆，苏州；

“走过”当代艺术家联展，圣之空间，北京；

“错落”中国当代水墨展，梯级艺术中心，北京；

“中国点心”，中国当代艺术展，日内瓦，瑞士；

“严肃的游戏”，丹得力画廊，北京；

“微观与精致”：第二届全国工笔重彩小幅作品艺术展，中国美术馆，北京；

“染纸倾怀”纸上作品展，F2画廊，北京；

“四门阵”当代水墨展，今日美术馆，北京；

2010年

“黑领巾”曾健勇个展，奥画廊，香港；

“文化品格与现代图像”当代水墨展，西山美术馆，北京；

“非常向上”中国后生代画家十二人展，时代美术馆，北京；

“易•观”新工笔绘画提名展（第一回），时代美术馆，北京；

2010上海艺博会青年艺术家推介展，上海；

“看上去很美”：曾健勇、张天幕作品展，圣东方画廊，北京；

“独白II”：个体经验的再现与表现，A4画廊，成都；

“时代的转角”主题展，时代美术馆，北京；

2011年

“主角”曾健勇个展，美仑美术馆，长沙；

“Cosplay•头号人物”曾健勇个展，卓越艺术空间，北京；

“视觉中国”亚洲行——中国新水墨东京特展，东京中国文化中心，东京，日本；

“心迹象”-青年艺术家邀请展，艺凯旋艺术空间，北京；

“颜文樑艺术奖”苏州美术馆年度邀请展，苏州美术馆，苏州；

“再现写实”第五届成都双年展，新国际会展中心，成都；

“现在过去时：被篡改的视觉记忆”，莼萃当代艺术空间，北京；

“图像的重构”当代艺术联展，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上海；

2012年

“青春时代”曾健勇作品展，香港中央图书馆，香港；

“寓言•异象”曾健勇个展，东京画廊，北京；

2012厦门全国工笔画双年邀请展，厦门市美术馆，厦门；

“Micro Salon 2012”作品展，东京画廊，东京，日本；

“齐物论”中国当代青年艺术家推荐展，北京国家会议中心，北京；

“相约威海”中国画邀请展，威海市美术馆，山东；

“视觉中国美洲行”中国艺术展，圣地亚哥艺博会，美国；

“水墨纵横”2012上海新水墨大展，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上海；

“临流独坐”中国当代水墨邀请展，2012艺术北京，北京；

“易观”第二回展——水墨当代性绘画提名展，桥艺术空间，北京；

2013年

“色•情”曾健勇作品展，一画廊暨海港城美术馆，香港；

“消失的童年”曾健勇作品展，南京养墨堂，南京；

798艺术节第二界艺术家作品推介展，798金属库，北京；

“色”新水墨切片系列第二回，新绎空间，北京；

“水墨双生”艺树杂志邀请展，树美术馆，北京；

“生活艺见”精品20年•时尚生活艺术大赏，悦•美术馆，北京；

“方寸之间”当代水墨邀请展，艺凯旋艺术空间，北京；

“易观”第三回展——水墨当代性绘画提名展，桥艺术空间，北京；

“山水异境”群展，红门画廊，北京；

“心与物游”观澜湖当代艺术展，海口，海南；

2014年

“迷路”東京画廊＋BTAP，北京；

“城怀味象”——2014中国当代艺术邀请展，深圳美术馆，深圳；

“中国当代青年水墨年鉴展第二回•入境”，圣之空间，北京；

“新•朦胧主义展（第二回）”，東京画廊＋BTAP，北京；

“2014武汉第三届美术文献展——再现代”，湖北美术馆，武汉；

“水墨新精神——传统文化的当代裂变”，石家庄美术馆，河北；

“双重视界”2014意大利中国新水墨邀请展，萨美第奇宫，佛罗伦，意大利；

“心•向”曾健勇作品展，SCOPE BASEL 2014，巴塞尔，瑞士；

“静置”中国当代艺术展，悉尼市政厅，澳大利亚；

“中国当代水墨状态•鸿蒙变”玉衡艺术中心，上海；

老裁缝家的伙计是一只猫， 生下来就没有鼻子。动物们都看不起他，整天嘲笑他。没鼻伙计希望自己也有鼻子，能闻到面包和玫瑰花的香味，还可以和大家做朋友。一天，动物们被一股奇怪的气味吸引了。没鼻伙计闻不到，好奇地跟在后面。天啦！原来是食肉花散发的气味，它想把小动物们都吃掉。没鼻伙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救下了小动物们。醒来的动物们会因此喜欢上没鼻伙计吗？他们会成为朋友吗？没鼻伙计的鼻子发生变化了吗？……

生命巨作，字字句句，每幅绘图无不流淌着母爱的绘本——《没鼻伙计》。艺术家张天幕创作于2005年，历经十年，经过反复修改斟酌，曾被演绎为儿童剧作，取得巨大成功。

母爱与童心，融合在一起成就了《没鼻伙计》，我们都是没鼻子的猫

张天幕说，2000年，从儿子诞生的那天起，她和儿子开始了共同游历童话世界。她给孩子买回来一本又一本的世界经典绘本故事。用她的话来说，孩子是一个有大长板，又有大短板的人。他有着极好的艺术直觉力和艺术表现力；但在说话与认字上面却很困难，在他五岁的时候，才会写两个字。后来上了小学，一到考试的时候，就高烧不退，可怜可爱的孩子。

有一天，我抱着他散步，他突然说：

“我把月亮抱在怀里，踢他，咬它；我把地球抱在怀里，踢他，咬它。”

我问他：“还有吗？”

他说：“没有了。”

我说：“我把太阳抱在怀里⋯⋯”

他说：“哎呀，好烫。”

嘿，这段对话太精彩了！

我突然想为他写个故事，一个不会认字，不会算数却让我爱不释手的孩子。从他一出生，就抱到了六岁，可不是爱不释手吗。

可喜的是，孩子在2015年15岁的时候，他不但懂得了这个故事，而且从悲情没鼻子猫，成长为能够闻到幸福味道的没鼻子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