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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仿佛是拿她当做一个人看待，而不是当一个女人”。

我非常訝異的是五〇年代初張愛玲用短短幾年就完成了流光溢彩到平淡自然的風格轉型，以前是用最濃的筆墨寫最動人的感情，現在則是用最淡寫最動人——清水裡洗刀子，一不專心就會被割傷。動人處非常多，除了樹林中無聲告別，我這次讀印象最深一處是金根去上海找月香，各種不是滋味，一絲一絲的尷尬和自慚如同往駱駝背上加草，一直加一直加，駱駝也慢慢覺得那重量，但還承受得來，直至最後一句——不該到城裏來的——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許多段落令我毛骨悚然：金花被費同志拉扯後乍然的笑聲（瘋人突然淒厲尖叫），王霖望見危樓上沙明倩笑（女鬼招手），溪上鴨子叫聲像人在笑（腹語朮），顧岡鬼祟偷吃麻餅（畫皮鬼伏案偷摸畫皮），母豬上床（豬變人），顧岡救火時跌跤（身首異處）。因為飢餓，四出都是幻影，還來者不善草木皆兵，所以成了鬼影幢幢。

第十章开始好生气啊！真想把王同志千刀万剐，贱不贱啊！！！和沙明结婚那会儿早该看出这个自大的人面兽心的孽畜，食屎吧你.jpg！百姓和党，就是被这种老鼠屎毁了粥和锅！

這麼多年過去了，又到了唱山歌歌頌黨的日子了。大家真的都吃飽了嗎？好像時代不同了，人民翻身農奴把歌唱了，又好像還和當時一樣，連說的話做的事都和當時一樣。要說有什麼不一樣，那就是有錢的人更有錢了，難以想象的有錢。都說“窮山惡水潑婦刁民”，問題是誰不想過好日子呢，誰想做潑婦刁民呢，但是沒有吃的也沒有錢，日子還看不到頭，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嗎。作為一個窮小孩，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她的筆劃在我的心上，那種對吃的嚮往，對過了今天沒有明天的恐懼總是震撼著我。是我錯看了她，以為她只是個小家子氣的上海女人。其實她早就看透了。

一直以来《秧歌》被诟病，乃是因为其中所流露出的政治倾向，但一则比起意识形态与宏大叙事，张爱玲更关注真实情境里的个体，二则她笔下种种凄厉的农村惨象，也并比现实更残酷。书中大量的农村生活细节、乡土风物、日常起居等，不少取材于《异乡记》中她的所见所闻，贫瘠的土地、无穷的剥削、永远的饥饿，那些沉默顺从进而挣扎爆发的贫苦乡民，那些在风暴中投机、倾轧的干部，而围绕在这其中的，是人们为了填饱肚子的最低微最野蛮的人性本能，以及人的自私、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与矛盾。张爱玲曾经寄过一本《秧歌》给胡适，“大致是说希望这本书有点像他评《海上花》的平淡而近自然”，舍弃了早期的华丽与尖新，平淡的张爱玲依旧写尽了时代威胁之下的生之苍凉，连三十年前欢愉的月亮，到了这里也只有更加地白而冷，“空空洞洞四面罩下来，荒凉到了极点”。